我和我的搭档

这组工作照是我和我的搭档野外拍摄生活的最后的纪念。

他的名字叫才仁乃德米特，１９８２年出生于巴音布鲁克幸福牧场的一个牧民家中，母亲早年因意外事故不幸去世，父亲年老体衰；家中四个孩子。生活无依无靠。大哥和其他两个兄弟都在帮牧民放羊。才仁小学读到二年级再无法继续，开始给人家放羊。长大后常年在深山捡鹿角，采蘑菇，狩猎狼、旱獭维持生活。

  ２００３年７月份和他相识在深山老林。记得当时我在无人区的峡谷这边，而他在那边，彼此相望不语。在那样的无人区里见到人的可能性很小，出于自我保护意识并没有相互招呼．第二次相见时情形依然如此，只是我们相隔的不远，尝试用蒙语招呼，结果对方一口流利的蒙语，我喜出望外，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相互示意在山下见面。

他个头不高，中等身材偏瘦；衣衫褴褛：那双军用球鞋上绑着锈迹斑斑的铁丝，早已褪成灰的蓝色牛仔裤破洞无数，挂着件褐色而无光泽的皮衣，里面塞着深蓝的毛衣；长脸短发一双深邃而难忘的蓝眼睛镶嵌在那黑红色皮肤上。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蓝眼睛的蒙古人。    我们见面握手后，他带我到他＂家＂做客。那是附近的一座海拔３０００多米的山洞，山洞很大，高近３米；两条铁丝上挂着三只晾干的旱獭和一些野蘑菇；里面光线暗淡，阴冷而潮湿。“家里”没有家具，一口黑铁锅，一个白色的瓷碗；一条毡子即是褥子，被子则是他身上穿的褐色的皮衣。看到此情此景，感触胜多，仿佛又看到背着相机包、生风干肉、穿着胶皮靴子，进入沼泽地拍天鹅的自己……劝说之下他同意和我一起住在山下我的山洞里。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夜晚的夜空是那么透彻、美丽，满天星辰伴我们一起度过相识的夜晚。

好像老友多年之后的邂逅，我们无话不谈，谈不完的话，十分投机，每天聊至深夜，聊到山上的昆虫入睡。他是一个勇敢而坚韧的野外生存高手，他知道这片区域里的野生动植物的种类和分布，他孤身一人奔走在峡溪山崖却精神抖擞；他非常自律而勤快，不管多么累多么饿，每天回来在河边洗完手就开始做饭，从不间断；因此我几乎再没有吃过生的食物，我们就这样成了野外生存生活的搭档。我们每天一起出发，他带我到拍摄地点后，他则去捡鹿角采蘑菇，晚上在山下山洞汇合。每晚我们吃着香喷喷的旱獭肉，就着美味的大葱蘑菇，那是何等的享受，何等的快乐。山洞里此时是欢乐之家，洞口的小溪在歌唱，溪边野花在舞蹈，昆虫在感动，星星在微笑……但是一周后我们的情况发生了变化，蓦然山洞失去了欢乐和热闹．我们的谈话越来越少，仅仅在大家得到一点收获时的喜悦也只是短暂的．寂寞和消沉慢慢侵蚀着我们的意志，因为收获总是有限，而恶劣的条件始终恶劣……

一次他带我去拍野猪，早晨出发我们从草地爬到山顶，从山顶走到草原，翻过山崖走到了他肯定有野猪活动的森林。只找到野猪粪便和脚印，却没有发现野猪。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充满着自责和失望．之后的三天里，我们依旧早出晚归，依旧没有话语，依旧收获寥寥。几天后的一个凌晨，我们又继续翻山越岭来到那片森林，他从侧面绕到森林里侦察情况，我就在山丘后面准备好相机肆机拍摄。当时太阳已末入山下，一会十几头野猪蜂拥而出，激动之下连按几下快门；此时我已被野猪发现，它们来势汹汹朝我猛扑过来，手忙脚乱之下尖叫一声，抱着相机拔腿就逃，三下五除二连滚带爬奔到河对岸，这才免于一难。而才仁乃德米特站在山丘上大笑不止。此后每次提到这件事情，他便取笑于我。

两年后才仁开始玩我的F70相机，为我拍了些生活照。他说他想把他见到而喜欢的东西拍下来。我知道他开始喜欢摄影了，而他的内心则充满着渴望和理想。我的尼康F70相机，威达镜头已经不能满足我要求的像质，换机的想法早已萌生，由于潦倒不堪始终不能实现。于是，我开始给他简单的讲解相机的使用，构图以及各种环境下的估测曝光方法。

  ２００６年的夏天，也是夏天我们相识，转眼间三年过去．三年里我们走过停过，哭过笑过，却从不间断我们共同的理想．为了能够近距离全天候拍摄动物，我们在海拔２０００多米的山沟里搭建小木屋．几天后才仁思念年老的父亲，从镇上敬老院把才仁父亲接到小木屋以解思父之苦．他的父亲自从失去老伴儿后一直辗转流离在牧区人家，居无定所，无人依靠，凄惨酸楚。我们还和以前一样，日复一日的早出晚归蹲点拍摄．晚上回到温暖的小木屋吃着简单而美味的食物，惬意而自信．那时的生活基本都是取之于大山，旱獭、鱼、野菜、蘑菇等山野，旱獭则是主食；因为害怕有鼠疫不敢生吃，所以晾干后煮熟或者烤熟吃；偶尔也会从镇上带写面粉和大米掺着，路途太远为了吃上面粉每每都要徒步一天一夜背到小木屋。

冬天已经邻近，木屋周围的草地上早晨白霜覆盖，小溪边结起了薄冰，空气中已没有了野花的芳香和泥土夹杂着野草的清新，有的只是寒冷的味道．于是我就下山回家休整，去乌鲁木齐再准备冬天进山用的胶卷，冲洗拍过的胶卷．在乌鲁木齐的老师家里我介绍了才仁，老师感动不已沉默不语．一会儿，老师起身走进卧室，拿出一套尼康F401s相机和一套自己的新棉衣，交到我的手里．＂让他好好拍，有时间来乌鲁木齐＂．

　　然而，噩耗传来……巴音布鲁克的冬天令人毛骨悚然，而今年尤其冷．早晨的大地山川银妆素裹，不胜美丽；一串串雪豹的梅花脚印在雪地划过，却被圆圆的马蹄印紧跟着，就这样翻过雪山，走过草地，攀爬过岩壁；从日出画到日落，一直落在了晚霞的怀抱里……才仁在跟踪雪豹的途中不辛坠入山谷，走完了他坎坷而短暂的２４岁的生命。没能看到他的相机和棉衣．

　　才仁乃得米特，年轻的生命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才仁乃得米特，是我的搭档，５年前在深山里认识．很高兴在无人区认识他！

　　可是，三年后他走了，永远的走了！在他的路上又有一个人开始了同样的生活！

　　希望明年冬天别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