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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客

古徽州.牌坊和九连环

已有 1828 次阅读2009-1-1 08:00

  晚冬残暮,血色夕阳已挂在山尖上,深灰色的云层把残阳紧紧地裹住,一丝丝的暖意都没有。炊烟从山脚下的村庄里袅袅升起,恋恋不舍地托住夕阳,唯恐它掉到山后面去。可夕阳还是慢慢变成了暗红色,暗红里沉着一层褐灰,像邻村的铁匠从炉里钳出的一块慢慢冷却的铁。


  古徽州一个平静的傍晚,我坐在棠樾村后的一个高坡上,脚下一条光滑的青石板路,一头通向村里,一头通向遥远的天边。石板路上跨着七座牌坊,牌坊是灰色的石头雕成,冬日里,又冷又硬。
弥漫的炊烟把又冷又硬的石头浸在沉沉的暮霭里,石头下面压着久已逝去的沉重的生命。每个生命都有名字,名字刻在牌坊的上面。
鲍象贤尚书坊,“官联台斗”;
鲍逢昌孝子坊,“人钦真孝”;
鲍文渊继妻吴氏节孝坊,“节劲三冬”;
鲍漱芒义行坊,“乐善好施”;
鲍文龄妻汪氏节孝坊,“立节完孤”;
鲍宗岩鲍寿孙慈孝坊,“慈孝里”;
鲍灿孝行坊,“旌表孝行”;
  起风了,我把御寒的羽绒衣裹紧身躯,可依然挡不住那浸在石缝里的寒冷。暮霭里传来几声鸡鸣狗吠,惊起一阵婴儿的啼哭,寒冷里依然有生命在歌唱。
对于牌坊的记忆来自儿时看过的电影,高大的牌坊总会隐在灰黑的影调里,那时还不知道牌坊的作用,画面里总会有个孤独的老人低回无语,荒烟霾草,断碑颓垣之间,老人也如同灰冷的残石。如今我也低回在这灰冷的牌坊群里,我已能够完整地解读牌坊上面飧刻的字迹,历史的风雨已将字迹侵蚀漫漶,可风雨吹不去“立节完孤”,“脉存一线”的凄苦。


  牌坊上记述着古徽州的权势与荣耀,牌坊上镌刻着古徽州的财富与辛劳,牌坊上流淌着古徽州的贞节和血泪。


徽州女人,活的沉重,死的沉重。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二三岁,往外一丢。“古徽州重商贾,居家耕作,只不过是副业,古徽州的习俗,是自小离家,漂泊千里。学作生意,十几岁的娃娃,就背井离乡了。
牵住娃娃的心,徽州还有个家。临走之前要给娃娃讨个媳妇。“徽州太荒唐,十三爹来十四娘。”娃娃走了,小媳妇留在家里。


徽州女人苦。
苦苦地守住孤独的岁月,苦苦地守住丈夫的希望,苦苦地走完没有结果的一生。
徽州的大儒胡适先生曾经回忆起徽州的一首民谣“一世夫妻三年半,十年夫妻九年空。”徽州的娃娃太夫外出经商,关山万里,十年一归,不待焐热了被窝,又要远走天涯;徽州的少女新娘望穿双眼,天长路远,夫婿相伴,已是黑头换白头,小姑娘熬成了老婆婆。
商贾远行,十年一见,一世还有三年半的夫妻相守,熬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婆婆,终有丈夫老归故里的时日。苦夫婿早亡,一生苦守,绝望中今日不知明日,孤魂不如死鬼,梦断寂寂重门,沉沉深院,徽州女人苦,苦无相诉处。


  清乾隆四十一年(公元1776年)九月,棠樾村头,又一座石牌坊建成,通高三丈三尺三寸,耸然而立,四柱冲天。牌坊枋额上书“矢贞全孝”,“立节完孤”,八个大字简要说明了牌坊主人的事迹,显然是座贞节牌坊。茶园青的石头默默无语,无语的石头恰似牌坊主人素洁清苦的一生。《歙县志•列女》有记“鲍文龄妻汪氏,棠樾人,年二十五守节,卒年四十五。”两行小字,汪氏女有姓无名,只知道二十五岁死了丈夫,四十五岁自己也死了,守了二十年寡,“立节完孤”,或许带大了儿子,也不知有出息没有?我不甘心县志里两行小字的描述,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她建这么大一座牌坊,我找到村里读过书的老人,我想知道这二百三十年前牌坊后面的故事。


  老人言明清以后,仅《歙县志》记棠樾村贞妇烈女即五十九人,青年守寡,蓬头垢面,毕其一生,更有甚者夫死自经殉葬;夫病挖肝疗疾,重创身亡;千里扶柩回乡,立节完孤,凡此种种,难以言述。赴汤蹈火,只为赢得千古哀荣,然真立坊旌表者,仅二人矣


  立牌坊的鲍文龄妻汪氏,尚有完孤之望,不管儿子有出息没出息,总是相依为命,还有个寄托,是“矢真全孝”,“脉存一线”的精神支柱。汪氏有个孙女叫采姑,命薄如纸,比祖母还苦。十五岁嫁到浙江龙游吴员外家,夫婿多病,三年后不治而亡,遗有一子,独苗相守,命不抵天,五岁时染伤寒而夭亡。采姑此时已经绝望,年方二十一,如何度过这漫漫一生?自此退却钗环,布衣蓬头,竟日以泪洗面,长夜残灯孤影,难奈天明。别家的女人吃斋念佛,以求来世,采姑找到了儿时的玩具,一副铜制的九连环,消磨痛苦的人生。


  冷月迎窗,残灯照壁,寒风苦雨,独倚雕栏。采姑心如死水,只有手上的这副九连环,在孤寂的月光下,发出凄绝的清响。九九八十一次,套入一环又一环,解开九个九九数,又套九九八十一,周而复始,采姑每解完九九八十一个环,心里的孤苦就得到一点稀释,疲惫之后的麻痹,把采姑引入沉沉的昏睡。三更的梦里,依旧响着九连环叮零不绝的声音。乾隆年间徽州才女汪韫玉有《鹧鸪天•听雨》词一阕,凄然凝绝,词云:“松籁萧条烛影幽,雨声和漏到西楼,金炉香断三更梦,玉簟凉生五月秋。人寂寂,夜悠悠,天涯信阻喑凝愁,疏帘到晓檐花落,滴碎离心苦未休。”词写听雨寄离愁,苦改动一二,则是采姑长夜枯坐解九连环之境。整整三十年,一头乌云变成白雪,一副铜环磨成细丝,采姑依然是每夜枯灯相伴,一环一环地解着,自己也如那熬干了油的枯灯。某夜,当干瘦的手指再次从铜环中穿过,哗啦一声,铜环折断,撒了一地,采姑老太迷蒙中睁开双眼,拨亮灯芯,痴痴呆呆地看着磨断的环扣,心中一震,人生从些就这样解开了么?


  采姑老太解断00了九连环,解不断自己孤苦的命运。三十年的夜夜拆解,已成习惯,一朝失去,便手足无措,彻夜难眠。坐立不安中,看到桌面上灯影里一叠散碎铜钱,老太数出一百枚,撒在地上,又猫下腰,一枚一枚拾起来,循环往复,直到精疲力尽,才躺下睡觉。数年过去,采姑老太身骨已老,每捡起一个铜钱,都要气喘咻咻。有一天夜里,当老太撒完最后一把铜钱时,提灯四寻,费尽心力只找到九十九枚,极度疲累之中,昏倒于地。


  天明醒来,采姑老太知道自己不久于世,该安排后事了,把管家叫到跟前,将一封好的箱子交给管家,嘱托在其死后送回安徽歙县棠樾老家。越三日,采姑老太去世。管家把老太托付的箱子送到棠樾,正值族人专为贞节烈女修建的女祠清懿堂落成,主持“理主”,诰受奉政大夫鲍有莱与族中长辈当面拆封,箱中有纹银一百两,拆断的九连环一副,铜钱九十九枚,采姑老太手书自作诗一首:“龙游采姑鲍氏女,守节卅年多凄苦。镜里乌云变白发,解尽连环九九数。长夜漫漫何时尽?复朝苦海驮青蚨。寻寻觅觅九折肱,熬完寒冬历炎暑。青蚨一子飞不还,到头又成九九数。锭银百两伴二物,拳表寸心奉贞女”看罢众皆慨叹,此时在清嘉庆六年(公元1801年)秋。


  采姑嫁出去了,是浙江吴家的媳妇,为吴家活守了一辈子,死后只是入吴家的坟茔。采姑又回来了,死后送回来她一辈子熬过的苦难棠樾鲍氏认定这苦难铸就的贞节是家族的荣耀,清懿堂是荣耀的归宿。采姑的名字被族人记入女祠清懿堂的名册之内,女祠是棠樾鲍氏的创举,中国封建家族制度规定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鲍氏培养了如此之多的贞节烈女,没有个合适的地方让她们住,也太对不起她们了。族中有钱人捐了些银子,建了这座专为贞节烈女聚会的场所。历朝历代的烈女们聚在一起,长夜难眠的时候,互相倾诉心中的苦难,苦水倒出来了,世事又归于平静。


  采姑终于没有她奶奶的荣耀,牌坊没有立起来,可受的苦难却远远地超过了奶奶。采姑解了一辈子的九连环,却解不开环环相扣的中国妇女的苦难。
徽州女人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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