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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客

风雨鸡鸣驿

已有 1934 次阅读2009-1-1 08:00

  雨潇潇,风细细。
  风追雨赶,越居庸关,过怀来城,夜宿鸡鸣驿。


  驿站的老城墙有几处坍塌,如风蚀残年的老者掉了牙的豁口,昏花的老眼露出几分迷茫,依然记不清自己的年岁,也无需记住自己的年岁,只知道自己很老很老。


  循着歪斜的老城墙,找到城北的老孟家,风雨夜行人,驻进一间很老很老的驿馆。倚在土炕上的被伙垛前,光滑的炕席,一张老榆木小炕桌,一灯如豆,一壶烫得很热的板城烧锅老酒,一盘香椿炒鸡蛋,一盘油炸花生米,主人老孟大爷,也是位很老很老的老者,对酌三杯,开始了絮絮叨叨的往事回忆,如拉洋片,一幅接着一幅的往事断面,连缀起一个断断续续的古老故事。


  风依旧,声音透窗而入,尖而细,细若呻吟,带着一种凄凄的清冷。雨依然,雨点滴在瓦檐,沙而沉,沉如鼙鼓,化入昔日车粼粼,马萧萧的驿道余响之中。风雨如晦,烧锅老酒如烈焰烧化了神经,古驿馆里,一夜沉沉的睡。一声鸡鸣,催醒了寻梦的摄影人。


  倚在炕头,推开吱吱作响的木窗棂,看天,碧空如洗;看地,满地梨花,一夜春雨,将院中一株正在开花的梨树摧落了半数的梨花。老孟大爷正站在梨树下呆呆地看着那些还沾着雨珠的花瓣,旱烟袋里一股浓浓的烟将花瓣笼在雾中,飘飘袅袅,雨珠在烟雾里闪烁,未落的梨花似要乘风归去。我唯恐打搅了老人和梨花,抄起相机,轻手轻脚地溜出了院门。


  鸡鸣驿是一座很古老的驿站,从建筑规制上判断,应该是元代的遗存。村人口中没有可靠的资料,最准确的证据是几块断碑残碣上的纪年落款,多为清代光绪年间,碑文也没有太重要的价值,仅仅是村人集资修庙的流水帐。手头带着一本人民邮电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代邮驿史》,书中有对元代中央政府邮驿设置的史料分析。元代以大都(现北京)为中心,设东南西北四条驿路,其中北路经昌平,过隆庆,越怀来,抵宣化……一路北去。仅怀来县就设置了11个递铺所。递铺所是驿站下一级的间隔单位,而名传四方的鸡鸣驿,就在怀来县境内。由此可见,鸡鸣驿最晚在元代,就已经成为中央驿路上重要的一环。


  中国的邮驿制度起于周代,秦代已十分完善,中央集权起着决定性作用。后经唐宋元明清各朝的不断改进,已成为国家政治,经济,军事生活非常重要的手段,发展到今天的全球互联网,只是古老信息传递方法的延续和扩张。而中国古代的邮与驿,是系统工程的两个互相关联的环节。邮以通信传递为主要功能,驿则以交通运输为主要职责,一个古老的部门,一个维系三千年的历史链条。


  我想知道书上写的和眼前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关系,沿着驿城的中央大道,一路寻访,一路对症。几百年的鸡鸣驿,竟然还是几百年前的就模样。风吹过,雨淋过,城墙歪斜,却未见倾塌,城门洞已不见城门,铺路的青条石被几百年的差吏驿卒,行脚商旅踏过踩过,如铜镜一般闪着悠悠的光。


  驿城方形,中央大道贯穿南北,城上南北各有城楼一座,不在同一中轴线上,为的是避讳皇城的规制。城楼是近几年为拍电影修的道具,简陋粗糙,已是歪歪斜斜。其实,这城楼应该是钟鼓楼,《河间府驿递考》一书有载:驿舍多建钟鼓楼,用以通报时刻。古时邮驿时间观念极强,驿卒误时处罚极为苛刻。想起儿时我家住在长安街附近,当时京城十大建筑之一的电报大楼顶上装有标准钟,以北京时间为准,逢正时报点,四城皆闻,应当是古代邮驿钟鼓楼报时的遗风。


  驿城大道南头路东,有驿馆一座,四合院形制,前后三进。正房是三开间,两株枣树,枝芽上刚刚绽开米粒大的新绿,星星点点,春雨后的晴空下摇曳着生机。房子分数两家农户所有。看屋里的陈设,除两三件普通的家用电器,并没有像样的加剧,但是窗棂,隔扇上的雕花,却依稀透出几分昔日官家驿馆的气派。迎门影壁上的砖雕已被人凿的面目全非,但影壁的身架还在,骨子里的威严,非平民小户能撑得起来。屋主人是一老妪,白发银丝,说话还清楚,言称此屋是当年庚子事变时慈禧太后西逃时住过的地方。我恭维她现在享受的是皇太后的待遇,老妪瘪了瘪没牙的嘴,笑了。其实老妪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慈禧当年出京西逃,走的确实是这条古驿道,由此至宣化到大同进太原,一路西下抵陕西长安,车马劳顿,若在此打尖,周围几十里最好的这处房屋,非慈熙莫属,而前院住的恐怕就是光绪了。


  驿舍是驿站最重要的建筑,用以接待公务往来的重要官员。一般的驿舍都有厅堂,仪门,厢房,耳房,厨房,库房,马房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按各朝惯例,驿舍的修建由中央政府直属的工部负责。有些重要驿站尤其讲究,如山东省东平府太平驿,明万历年间重修。中为正堂三间,有厢房各二间,铺陈库东西各五间,后堂五间,厢房三间,库房十四间,马房三十间,仪门一座,大门一座,下为券,上为楼,置钟鼓。由文字记载,似与河北怀来鸡鸣驿不相上下。这样的建制,尚有江苏扬州府广陵驿,福建瓯宁西水驿,陕西华清驿,贵州龙场驿等。若有时间一一寻访,倒也是个极有意思的文化专题。


  在驿馆旁边的一处小店吃了顿农家饭,莜面饸 是这里的特产。将莜面用开水烫至半熟,再用特制的模具压成粗面条,煮熟后浇以汤汁,又一股清香的纯粮食味道,只是汤汁太咸。此地农人劳作繁重,太清淡的饮食顶不住身体的消耗。


  小店主人见我这个身上挎满相机的外来客不似一般的游人,便自告奋勇的带我去看一处稀奇的地方。随着他左转右拐,来到驿城西南角一派坚固的平房前,告诉我这是古代驿站里关押犯人的地方。屋墙以条石打底,大砖厚瓦,窗棂都是碗口粗的圆木,屋内空旷,无桌无椅无炕,沿墙高于常人头顶的地方挂了一溜铁环,在建房时就被嵌入墙体,除非墙塌了,没人能将铁环卸下。古时获罪流放的犯人和战争俘获的敌酋经过驿站时,即被关押在此房内,双手锁在墙体的铁环上,脚仅及地,若非他人相助,插翅难逃!真想不到鸡鸣驿已废弃百年,居然还保留住如此完整的功能性居所。


  查《中国古代邮驿史》,言驿站有五大功用:


  一.承担政令传递,包括皇帝昭书,政府公文,地方郡守的报告。如秦简《田律》规定,地方官员要及时报告当地水旱虫灾的情况,即由驿站逐级递送。
  二.承担军令的传递与情报的送达。外族入侵,农民起义,贼盗骚扰,皆在此例。
  三.接待过往官员和使者,提供食宿和车马,按级别给以不同的待遇,相当于政府招待所的作用。解放初期我国各级政府都有招待所,当时是供给制,招待所接待往来公务人员就极为重要。
  四.运输政府及军队的物资,解送官物、上任卸任官员的行李。当时运输的车辆叫做“公车”,与现在的叫法一样。《司空律》有明文规定,车马不准私用或借给旁人使用,否则治罪。可是公车私用的弊病至今仍在,但现在已不治罪了,只是批评而已。
  五.押送犯人。如宋代的林冲发配沧州,和清代的林则徐发配新疆,都是由官派解差押解犯人沿驿路一站一站走到目的地。鸡鸣驿关押犯人的解房,多是关刑事重犯的,政府官员获罪流放,有一些优待的条件。


  其上五大功能的馆舍,都在鸡鸣驿完整地保留着。其他尚有几处戏台,半塌半就,风吹过长着荒草的屋檐,呜呜的响声中夹杂着昔日鼓钹笙笛的余韵。几处寺庙也无佛无道,供奉的是关帝,财神,土地,只是为了祈求鸡鸣驿的安宁吉祥。


  鸡鸣驿如今物是人非,城墙依旧,馆舍依旧,庙宇依旧,甚至连古驿道也依旧是尘土飞扬,几百年前的老样子,看不见柏油水泥。当年的驿夫走卒,一代代已演变成以土地为生的农夫。只是倩文提到的老孟大爷是个奇迹,他的太祖是被打败的清朝军队的散兵游勇,流落至此,靠贩卖皮毛发了家,成为名震鸡鸣驿的大财主,没料到他祖父这一辈吸上了大烟,家道败落。他却读了几年书,成为鸡鸣驿屈指可数的文化人。解放后在政府机关里混个差事,如今退休在家,拿着退休金,过着安逸闲散的小日子。


  鸡鸣驿是中国古代邮驿制度的一个实证。北去京城120公里,却极少有人知道,也很少有人打扰,慢吞吞地在原生态的老城中过着自给自足的小日子。高速公路距驿城1公里,车水马龙飞驰而过,却无人愿停下脚来看一眼这座老城。


  “天涯孤旅,驿馆难留,带雨伴风总如旧”,乙酉春日,乍雨还晴,造访鸡鸣驿。


 
                                二〇〇五年六月三十日于六石佛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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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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