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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客

远逝的村寨——绕河谷里的“绕家人”

已有 3544 次阅读2009-1-1 19:14

   那真是已经很久远的事了,还是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屈指算来已经有十七年,为了一次公务上的拍照,我到过贵州省黔南州的一个小城,名字叫做都匀。那时还没有旅游的概念,如果没有公务,肯定不会来到这座小城,也正是由于公务,没有来得及仔细看一看这座边远的小城。半天的时间匆匆一瞥,只记得穿城而过有一条江,曰剑江;江上有一座古老的石桥,叫百子桥;离桥不远有一幢青苔斑驳的古塔,名文峰塔;江的对岸一条坎坷的石板路,据说徐霞客从上面走过,只不知石板是否还是大明朝时的原物。那时的江岸还没有修成现在这样整齐的堤坝,江心的浅滩上卧着几头水牛,偶尔有挑着担子的苗族山民走过,神情闲适,大多打着赤脚,头上围着青布帕子。闭上眼睛细细体味,很有些沈从文笔下湘西边城的境味。半生的足迹已遍及天下,看着中国地图上我标记过的行踪,竟没有一个省的遗漏。时间的久远已淡漠了一座边远小城的印象,搜索枯肠,仅一桥,一塔,一街,一水而已,至于它们的名字,还是为了写这篇文章,翻检旧时日记而得到的印证。
或许再没有机会重访这座小城,然而是摄影让我旧地重游,不是当年的摄影采访,而是一次世界性的影人聚会。当我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我惊叹小城变得如此年轻。欢迎的酒会上热情的主人举起醇厚的茅台酒,小城的主人竟如同小城一样年轻。十七年前或许他们还是读书的学生,蓦然间又想起那个遥远的夜晚石板路上年轻人爽朗的笑声。



    一杯茅台酒沉醉的醺醺然,一夜枕着江风浪涛浓睡的酣酣然,醒来的时候,依在江边酒店的阳台上,贪婪地吸吮着清凉的江风,却惊诧小城已丝毫不见旧日的容颜。江边有了高楼,楼下有了超市,手机专卖店连着洋快餐的门面,时尚女郎的超短裙和高跟鞋晃动在苗族姑娘的闪亮银饰和蜡染长裙之间。江上的新桥飞驰过最新型号的轿车,古老的百子桥静卧江面,如同一件珍贵的古董被罩上玻璃罩子陈列在主人新建的客厅里。我是一个怀旧的人,来之前的印象还是大明朝徐霞客笔下的中世纪情调,可是我的眼睛告诉我,变了,都匀变了,都匀变得年轻,年轻的活力在都匀城到处涌动,涌动在城市脸上,涌动在人们的心里。



    摄影家的心在动,摄影家的心连接着照相机的快门,频频开启的快门收进了都匀城年轻的身影,我又拉着国外摄影界的朋友奔向城外的山寨。我知道那里还有一条静静的河谷,我知道河谷里住着神秘的“绕家人”,我知道他们的民族属性有待识别,我知道他们的古老文化有待传扬,我所知道的事情都有是口头相传,我要了解的原由要亲眼所见。



    在离都匀城三十华里的洛邦镇,有一眼清澈的泉水叫珍珠泉,珍珠撒落在弯弯曲曲的河谷里,河谷里汇成缓缓流淌的绕河,绕河深情地挽住三个村寨,村寨里的人自称是“绕家人”。这“绕家人”对我是一种神秘的呼唤,我想知道他们来自何方,我想知道他们怎样生活,我想知道他们的衣着饭食,我想知道他们说什么样的语言,虽然我不能像社会学家那样研究他们,但是我想让这个社会了解他们。



    我见到了“绕王”,大家都这样称呼他。在绕河谷平寨的桥头,和他擦肩而过,一个很壮实的中年汉子,裤腿高挽,穿一件很常见的和尚领背心,丝毫没有我想像中那些少数民族头领的威严,倒像我常在农村中见到的那些乡村干部,事实上他确实是这里的乡干部。待被都匀的朋友引进寨子里的一座大屋,介绍给这位“绕王”时,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杨桢明”,普通得和任何一个汉人一样。相见的礼节是全世界都通行的握手礼,只是在握手的瞬间,我觉得他的手粗硬有力,像一把铁钳。爽朗的笑,笑声中带出一口流利的贵州韵调的普通话,他说欢迎你们来,欢迎你们帮助“绕家人”进行宣传,帮助绕家山寨开展旅游。我隐隐地担忧,这条幽静的河谷,将来会不会被旅游的人群填满。当美味佳肴星级酒店已难以刺激都市现代人麻木的心灵时,对于原始淳朴的好奇就成为新一轮追逐的目标。



   “绕王”的想法是如何改变现状,这或许与他身兼族人头领与乡村干部的身份有关,我的兴趣是了解远逝的历史,这与我摄影家的角色与对文化的看法有关。于是,我和“绕王”之间开始了一次过去与现在,生存状况与社会背景之关系的谈话。“绕王”健谈,表达清楚,熟知“绕家人”的历史。



   “绕家”又称“扰家”,亦作“夭家”,读音为“绕”,现在约定俗成地称之为“绕”,想必是和生存的地域“绕河河谷”有关,也很通俗,好读好记。但我觉得用“夭”字似乎更好,因为“扰”和“绕”都有动词的属性,不宜作名词用,而“夭”虽生僻,但音韵古奥,给人印象深刻,一旦记住,就不易忘记。“绕家人”现有二千七百多人,分三个村寨沿绕河河谷居住,村寨之间的跨度约十五华里。“绕家人”自称是一个“有待识别的民族”,这也是我非常谨慎地一直称作“绕家人”而不是夭族人的重要原因,并且依惯例在文字书写时加上引号。“绕家人”有自己的语言但没有文字,有自己的历史而没有文献,仅见的文字记载散落在《都匀志》和《平越草志》里。“绕家人”聚族而居,多姓许,其余为杨,罗,龙,曹诸姓。明朝时期便以家族群体出现在贵州境内,曾长期与苗族中的“黑苗”杂居在一起,所以又称“夭苗”。据《平越草志》记载:夭苗,周之后裔,善捕鱼,虽隆冬能入渊,又名“小仡佬”,性淳谨,勤耕作,畏长官,男女衣服多尚青色,左袒,妇人长裙,自织自染,俗有“夭家青”之说,尚珍周礼,以十一月为岁首,祀祖时请本姓祖老打土语祭之。就是“绕家人”以每年农历11月的第一个寅日为“冬节”,或称“夭年”,是“绕家人”最重要的节日,祭祖,中午吃素,晚餐丰盛,鲜鱼腊肉,亲朋宴饮,歌舞至通宵达旦。
直到改革开放以前,世世代代“绕家人”的生活没有有的变化。当耕稼,耐寒苦,信鬼神,饮食粗糙,服黑色,相传用其他颜色则会遭到虎狼蛇蝎的伤害。男服长不过膝,短仅及腰,女服彩丝绣锦,称之为“苗锦”,塗以猪血,价甚昂。腿裹以布,饰以海蛤,发盘头顶,戴银饰。宴设长桌,酒菜置于桌面,糯饭置于桌下,男女同席,每席人数天定,随来随往,不拘于成礼。男女之婚,不假媒妁,不待父母之命,自相称配,各执己私而去。父母知之,相呼亲友,觥筹交错,不醉不归。生子三日,必浴于河,水流祸去以免灾患。居丧不哭,不奠,不戴孝,皆以为死为天命。再加上此地气候温和,土地肥沃,一幅活生生的《桃花源记》,铺展在贵州西南一条清幽的河谷里。
历史就这样凝固了吗?改革的空气随着温带季风吹进温暖的河谷,我走进一幢临河的吊脚楼,银发的老奶奶正在院子里剥花生,见客人来,连忙起身,她不会讲汉话,只是把一碗米酒送到我的手里,慈祥的笑充溢着每一条皱纹。语言不通无法交谈,我只好打着手势表示感谢。此时一位健壮的年轻人走进院子,扛着一大捆花生秧子,自我介绍是老人的孙子,汉话极其流利。扯过家常,稻米的产量,花生的收成,表情虽谦恭,反应却极灵敏,原来年轻人在外打过工,去过深圳,非常想往大城市的繁华。想知道“绕家人”在法律上的民族属性,便向他借身份证看,身份证上在民族一栏写作“苗”。近几年外面吹来的风让年轻人动了心,沿河三寨已有五,六个年轻人出去闯荡过,虽然现有的知识技能难以让他们在大城市安身,但毕竟见了世面,带回信息。说起“绕王”,年轻人一脸崇敬,很是佩服“绕王”的胆识和能力。看来,在“绕王”的带领和推动下,这绕河河谷的旅游热潮,将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告别主人回到寨里待客的大屋,一位相貌清秀的女孩正在给客人倒茶,穿着盛装的绕家女装,共六件,层层叠露,里长外短,不知现在都市的时尚青年是否学的就是这种样子。绣花围腰下着长裤,脚蹬船形高梁翘头鞋,绣花,很好看。姑娘叫许青凤,在都匀上中专,毕业后希望回来开展旅游。



    夕阳又染炊烟,我告别绕河,心里却预感到这是一幅即将消失的夕阳风景。传统的审美我愿将绕河留在中世纪,可谁又能拒绝现代文明对人的吸引?“绕王”的与时俱进,外出打工年轻人的见闻,绕家姑娘许青凤的愿望。人心是变革的动力,当“绕家人”的民族属性还在争论时,“绕家人”的现状很快就会变成记忆中的事情。我经常为艺术家的自私而自责,因为我只愿让古老变成一道风景,而不知如何让历史变成前进的动力!当美国强大到足以覆盖世界每个角落之时,又有几人知道土著的印第安人是他们的祖先?社会学者可能会给我明确的答案,可是社会学者无法改变现状。


    中国的西南有一个省叫做贵州,贵州的西南有一个小城叫都匀,都匀的东面有一条河谷住着鲜为人知的“绕家人”。我为年轻的都匀留下徐霞客古老的足迹而高兴,我为古老的“绕家人”不远的改变而担忧。当我再次造访绕河山寨时,我会询问河边戏水的绕家小顽童:你是否会记得祭树的香烛?你是否会拜山中的老虎作“阿公”?



                                    二〇〇三年五月八日于六石佛斋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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