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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酸曲儿的妹妹隔山望

已有 3066 次阅读2009-1-1 08:00



    静,如老山,如止水,如没有风的天空。



    六月的积石峡,没有一点声响,似一个空寂的梦境。梦境很古老,老的没有一 声音,只剩下模糊的图形。



   很长的一条峡,很陡的一脉山。峡幽深,山赤裸。很远很远的山梁上,站着一棵树,树上顶着一颗太阳。



    六月某一日,天空下火,大西北的荒山野岭中,所有能喘气的生命都躲在地缝里。我毫无目的地在山谷间攀上爬下,相机举起又放下,按不下快门,取景器里的画面是沉到心里的一面空镜子,有反光,没有图像。多年的摄影生涯使我习惯了生命与自然的撞击,面对荒蛮的空寂,照像机已是尘世俗物,一个摄影家无助地卸下肩头沉重的背囊,坐在山的背影里独自叩问自己的灵魂。



    “摄影家”是现代人对我们这个行当的称谓,其实我心里很明白,我不过是一个行脚僧罢了。昔日僧人的行脚或许是耐不住寺院的空寂,在云游四方的生涯中讨寻生命在尘世中的真实意义。我是耐受不了城市的喧嚣,以摄影为借口,把生命的本真消耗在大自然的呼吸中。捎带手拍摄的那点东西,是镜子对光的折射,说真实它有本来物像,说虚幻亦不过是二维的平面图形,轻飘如一张纸。
没有光,镜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没有声音,峡谷里连生命的影子也找不到。
    人在极度的静寂之中,肉体掉进黑洞,灵魂升上天空。
    我没了。



     突然间,一个尖细而苍凉的声音从山的褶缝时里笔直地冲上无风的天空,悠悠漫漫,飘忽如游  。游  越拉越长,将断未断之时,又一声如裂帛的声音抖然翻起,叠在上面一句的吼唱里,游  上盖了一片云。如此而是,这声音三番而止,在短暂的一个空拍之后,呜呜咽咽,似泣似唱,如乡间老妇纺线的线团,越缠越大,这声音停留在山梁上那棵顶着太阳的树上。



    树下走过来一个乡间小女子。



    黑衣黑裤,最显眼的是头上包裹的黑色盖头,两只大大的黑色眼睛深陷在黑盖头的阴影里。一头黑  跟在她的身后,一声不吭,默默地听着女主人泣诉交加的歌声。
看装束,是一个典型的西北女子。



   听腔调,是流传西北的民歌“花儿”像大雨倾天而降,生命之树瞬间复苏,听见了声音,我的灵魂从天上扯回来,生命的血管里有了一种勃勃的脉动。
凝神细听,粗厉的西北方言如一碗浓厚的糊辣汤,直倒入心底深处,灵魂也泡进那碗汤里。



   “骑上毛  狗咬腿,
    半夜里来了你这勾命鬼。
    搂住哥哥亲上个嘴,
    肚子里的疙瘩化成了水。


“小女子的声音细而高,完全没有任何装饰,由着性子在自己喜欢的字眼上越扯越长,那团缠在山梁上的线团团直接就是从心里扯出来的线团团化成了水,小女子的歌声里含着泪。



    “一把搂住细腰腰,
    好像山羊疼羔羔。
    花布衫衫扯开怀,
    白格生生的奶奶露出来。”



    泪水化作烈酒,酒里腾起火焰,火在歌里燃烧。小女子的歌声明亮如同天上的太阳,灼人眼灼人脸灼人心,如一定是想起了恣情任性疼她爱她的情哥哥,不管不顾地把一腔心事像灼热的阳光一样洒在赤裸的山梁上。



   “ 一碗谷子两碗米,
    面对面睡觉还想你。
    白生生的腿儿红丢丢的  ,
    这么好的东西留不下你!”



     小女子的歌声突然转调,如乌云瞬间遮住太阳,顿时暗哑,一种悲凉,一种哀怨在山梁上翻滚。



    下面的歌词听不清了,只剩下呜呜咽咽的泣诉。有雷声在乌云里滚动,天要下雨。小女子转过山梁,不见了身影。那头一直默默无声的黑驴忽然叫了几声,长长的回声在山谷里游荡。
我呆若木鸡,半天没回过味儿来。



    从看见小女子走上山梁,到她消失在山旮旯的缝缝里,一路的“花儿”唱的回肠荡气,野性的“花儿”忽喇喇地开了,一袋烟的时间,小女子裹着歌来,裹着歌去,歌声里裹着野性的生命。
后来我知道这类民歌叫“酸曲儿”。



    陕西的《信天游》,内蒙的《爬山调》,甘肃青海的《花儿》,都有这种“酸曲儿”,唱的都是男女情爱,没有铺垫,直奔主题,男人女人都唱,只要听上一句,就会烫的心里发紧。“酸曲儿”里有一种特别的酸楚。



    乌云里的雷声敲破了天,大雨倾盆而下。



    赶紧跑进一座凸出的山崖下,见一个放羊的老汉揽着一群羊,下在躲雨。
递过一枝烟,老汉如山岩沟壑的脸上裂开一条缝,笑纹漾在烟雾里。说起刚才小女子唱酸曲儿的事,老汉刚刚漾开的笑纹突然收住,眼清呆呆地看着小女子转过去的山坳,脸上浮起往事的迷茫。
     不忍勾起老汉的伤心事,邃不再问。
     老汉却开了口,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庄稼人心里苦,唱唱酸儿,心里头就好受些!”


     我无言以对,默默地看自才能和他的一群羊。



    后来,有些文化人特地到这个地方听了些酸曲儿,编排出“原生态民歌”的概念,又请了几个乡下老汉乡下小女子到城里去演出,我也去听了一回。在彩灯闪烁的大剧场舞台上,老汉和小女子们都有些拘谨,虽然还都是直腔直调地喊出来,听起来已经不是积石峡山梁上的那种感觉。当然,酸曲儿是没唱。



     积石峡是黄河的峡,一头是甘肃,一头是青海,一想起来就让我热泪汪汪的地方。
从此,再听西洋歌剧的爱情咏叹调,总觉得是一种声音的炫耀,僵硬的脸上从固定的口形中吐了一串串漂亮的音符,声音在,灵魂空了。



     始终没看清那黑夜小女子的脸;也不知她在怨谁,恨谁,可是那黑衣黑裤黑盖头,甚至跟在她身后的那头黑驴,很长时间一直在眼前晃。好几次和朋友们谈起这件事,都说这酸曲儿的词儿太黄!我却一点儿“黄”的成份没看出来,一哼起这“花儿”调,心里就是一股子凄凄惶惶的哀怨,赤裸的山梁上一棵顶着太阳的树,山旮旯里躲雨的老汉。
“花儿”只能开在山里。


      移植到城里的舞台上,“花儿”就榭了。
     真后悔没能跟着那个小女子走下去,我还想听到更多的酸曲;又庆幸没有跟着那个小女子走下去,我知道,她不会欢迎我这样的听众,自己的歌声只唱给自己心里的那份情。



     回到积石峡边的循化城,在街头的小饭铺里喝着羊汤和掌灶的老汉拉家长,自然又说起了“花儿”里的酸曲儿,老汉随口唱了两句,也是苍凉醇厚,只不过少了小女子的火辣辣,多了几分饱经世事的沧桑。老汉告诉我,这里大人小孩都会唱“花儿”,叫韩启祥,也是一大把子年纪了。我心中狂喜,这为王的“花儿”还不知有多少故事,烦请老汉带我去拜访,老汉欣然应允。原来老汉和韩启祥是远房的兄弟,年轻时一起去赶“花儿会”,从青海到甘肃,“丹麻寺花儿会”,“曲县寺花儿会”,“莲花山花儿会”,唱遍整个河湟河谷,一呼百应,甚至是千人万人齐声呼应,于是王者之名名满天下。



     韩启祥老先生在循化城一处叫街子的地方也开了一个小饭馆,以为谋生之道,是个典型的撒拉族人。听说远方来了客人,斟水倒茶自然免不了一番招待,只可惜“花儿王”韩启祥老先到到省上去了,如今是名人了,省上的一些活动,自然少不了这民间文化的代表。我心中不免悻悻,讨教了一些关于“花儿”的常识,才知这民间的情歌并非是荒腔野调,还有些诸如“河州三令”,“水红花令”,“莲花山令”之类的曲牌,“花儿王”唱“花儿”,就应该有些规矩了。



     访而未见,就把这份心思放大了脑后,其实我明白,我的心是被山梁上那个黑衣小女子拉走了。



     因做了几年雨果音乐制作公司的策划人,我接触了许多中国本土的民间音乐,听着一张张CD在专业级音响发出修饰的毫无瑕疵的声音,大家叫它“音乐”,好听,也动情,但缺少那种一下把人全部刺透的感觉。



    我也在现场音乐会听过帕瓦罗蒂那黄金般的男高音,意大利语的歌词完全听不懂,只觉得他的胸腔就是一个品质优良的音箱,无数次的声音循环就是旋律的复制,一首歌成千上万次的唱,还有激情吗?!



     我耳畔仍然响着积石峡山梁上的“花儿”,由于太阳的暴晒,她显得十分焦喝,由于山岩的摩擦,她显的十分毛糙,由于风的撕扯,她的枝叶已经破碎,可是“花儿”仍然十分健壮地生长着。花开在山梁上,根穿透山的脊髓,扎进深厚的黄河里。
小女子唱的“花儿”我是听懂了,歌词里有一个十分敏感的字眼儿,被我依惯例写成了“X”,在我和朋友们讲述这段经历时,脸红耳赤地解释,吭吭吃吃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来,自已都觉得虚伙的可笑。小女子的至情至性,让汗颜。
没能拍下小女子的容貌,不敢正视她那双眼睛,她远去的背影和那头黑驴,永远地珍藏在我的摄影资料库里。



人走远了,歌声断了,心也空了。



二00五年一月八日于六石佛斋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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