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富阳到桐庐,经横山,松溪,新登,窄溪,坞泥口,计52公里,路依水行,倒也见了富春江的真面目。路虽不宽,却很平,车不多,人不杂,比起现代化的高速公路,平添几分自然的气韵。弯弯的一江碧水,环绕着山中桃李,田间竹木。路旁水畔,看见了几处竹篱茅舍,山腰雾间,闪出了几位采茶村姑,正是明前茶上市的时候。一派山村春日的风光,闲散,悠然,比起浓妆艳抹的杭州来,犹如未经描画的村妞,浅颦低笑,尽是一份天然,让你的心只是一种欣然怡然,而不是西湖岸边的种种骚动。此时若卸掉肩上背负的沉重的摄影器材,骑一头毛驴,或乘一叶扁舟,携一卷书,执一壶酒,当然若有一红颜知己相陪更好,于水上山间,吟得一句两句歪诗,则浮生半日,神仙羡刹矣。
到了桐庐,不得不去的是严子陵钓台。这位古今闻名的大隐者严光,不似姜太公那样渭水河畔的愿者上钩,钓得了高官厚禄。两千年来,严老先生一袭蓑衣,一挂长丝,孤零零地坐在这几十丈高的钓台上,只钓得了一竿烟雨,两壁清风,引得多少尘世失意者稀嘘感叹郁达夫官场失意,抱负难成,曾来此地。他写道“一九三一,岁在辛末。暮春三月,春服未成。而中央党帝,似乎又想玩一个秦始皇所玩过的把戏了。我接到了警告,就仓皇离去了寓所。……一种乡居的倦怠,忽而袭上心来,于是我就决心上钓台去访一访严子陵的幽居。“伤怀潦倒的郁达夫,在钓台住了两晚,微云淡月,斗酒纵欢之后,又一逞才子风情,在水边的酒楼上,题下了这样一首诗:
钓台不过是怀古,像我等一干闲人,尚有心情在这里感叹一番,可如今这世界上,为官的为商的到处营营苟苟,为权钱奔忙,知道郁达夫的已经不多了,哪有时间去凭吊严子陵呢?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告别了桐庐,车行20公里,一块醒目的路标赫然入目,“瑶林仙境”者是也。此处景观倒也听说过,是80年代中期开发的一处天然喀斯特溶洞,想必郁达夫们是未曾到过的。我因此类溶洞看过很多,广西,贵州比比皆是,无非是五光十色的彩灯照亮一些奇形怪状的钟乳岩,其色彩之夸张如同街头扭秧歌老太婆的化妆,依其形状再编造出种种牵强附会的神话,让你不知所以。天然奇石固然可爱,但被人这么一弄,就俗了。因此,天性崇尚自然的我,对此竟然丝毫提不起兴趣,脚下油门一踩,便风驰电掣般驶过。前行数里,一弯清清的江水又婉蜒而来,过一古桥,见岸边几株大樟树老态龙钟,树下系一小艇,绝似黄公望在《富春山店图》里画过的那种,几百年来竟毫无改变。行至树下,有卖茶老者坐于茶桌后,忙上前打问此系何方?老者告之此地原是一古老山村,一有心人依其原貌,稍加整饰,又将别处浙西山村的农家物事搬了些来,于是形成了一处完整的山村图画,起名为“大红灯笼外婆家”。我真佩服此人的精明,平实自然,乡情人情,不动声色地把张艺谋巩俐拉来做了陪衬。走进外婆的小山村,让你真觉得是到了外婆家,铁匠铺里,真正的铁匠在打着锄头,竹棚底下,精巧的篾匠在编着萝筐,母鸡咯咯地叫着觅食,黄狗在树荫下打盹,酒肆里飘着酒香,刺绣庄里村姑在绣着嫁妆。一架两人高的大水车嘎嘎响着车水,小溪从石桥下缓缓淌过,真真是一处世外桃源我随意走进一处酒肆,沽了半斤黄酒,学着当地人的样子,食指勾住碗边,拇指和中指撑住碗壁,慢慢地饮着,看着老婆婆的白发,看着小村姑的红颜,那酒,就在心里一圈一圈地漾开,微醺了。
太阳西斜了,村里头起了一层薄薄的炊烟,大樟树斜映在江水里,竟是那微微的红影。起程了,频频地回首,水车,磨房,古桥,渔艇,酒旗,炊烟,树影,长堤……久久不能忘的,竟还是那老婆婆头上的银丝,小村姑脸上的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