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图是画面的基础，构图成立，画面大约也就能站住脚了。站住脚的根本原因，是被摄物像在画面上有了一个合理的位置。客观世界中万千物象，移进你的画面，要有主次，轻重，平衡，险仄，条理之中有变化，如果看着舒服，必然有它的道理。当你把家具搬进一座空屋子时，肯定会对它们进行一番安置，依照使用功能或视觉审美，各就其位，如果仅仅是将家具放进房屋，其结果就是房屋变成仓库。拍照片的道理也是一样，仅仅是将你需要的图像曝光在底片上，那底片就成了存储图像的仓库，所谓匠心独运就是对图像的经营安排。

　　构图实际上反映了摄影家的主观意象，是摄影家主观感觉与客观世界的统一，经营安排的过程就是统一的过程。摄影家的主观意图在客观世界的规律中得到和谐的体现，和谐的结果是图像的美。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有言“目既往还，心亦吐纳”，往是观察事物的过程，吐纳是表现事物的结果。徘徊选择，去粗取精，分行布白，迁想妙得，于是日月山川，人间万象，在摄影家的心灵、智慧、才情之中得到升华，以视觉的形象直感为基础，在有限的范围内达到最为宏大的审美境界。

　　平衡是构图的基础，学会平衡，才能生出变化。主宾，聚散，开合，藏露，虚实，繁简，疏密，纵横，参差，动静，奇正，一系列矛盾的平衡，形成了构图无穷的变化。

　　构图的基础，是让客观图像在你要拍摄的照片中立得住，所以第一原则为平衡。中国传统绘画和书法的基本训练中，最简单，最完密，最有效的构图模式就是“米字格”和“九宫格”。

　　初学者可以根据两图中直线和斜线的引导将书法的横、竖、撇、捺和绘画中的点、线、面安排在画面之中，如果在线的运行轨迹中和线的交叉点上，构图就可以达到平衡，而平衡是和谐美的根本，当然世上美的标准(约定俗成的标准或物理意义上的标准)不仅仅是平衡，但平衡是世间万物发展的规律。
米字格和九宫格的特征就是“绝对平衡”，如果把这个平面看成坐标系，以中心为“O”点，那么任何方向的对称距离都相等，正负抵消，归于平衡。中国传统哲学和西方现代物理对于事物的基本认识都归结于这一点。以“徽州宏村”和“北京故宫”两片为例：

　　“徽州宏村”用九宫格的方法，在平行线和垂直线上构筑图像，在两线的交叉点上形成视觉中心，即趣味中心点，线的走势吸引了人的视线，人置身于线中，便不觉枯燥，若抽身而退，硬要冷眼旁观，则左右对称的水面点以残荷，上方空白的天空缀以白云，生生气象，将平行与垂直的枯冷置于生命的跃动之中，画面活了，自然就好看，物理上的平衡达到一种心理上的和谐，理性美与感性美水乳交融，构图的作用不露痕迹地置于画面其中。

　　“北京故宫”取宫殿一角，仰角拍摄，广角镜头的变形将高大的红柱变为倾斜的斜线，柱子在中国建筑中的原形是顶天立地的垂直线，倾斜本不合理，但在这里却丝毫没有大殿将倾的感觉，反而愈觉仰之弥高，其原因就是“米字格”的斜线构图达到一种平衡，而破除平衡的呆板则采用了对比的方法，柱子一边的疏朗天空和墙壁一边的繁密窗格，造成一松一紧的效果，人的心理感觉在一松一紧之中得到释放，又达到了一种心理(主观)与物理(客观)上的平衡。

　　平衡虽是构图基础，若不当，则生板滞之病，破除呆板涩滞的方法，则是在平衡中寻求变化，但变化的最终结果仍然归于平衡，但此时则是一种活跃而有生气的平衡。《孙子兵法》中有“阵势”之说，置阵布势，虽军事要语，亦为艺事至谈。“阵”是基础，“势”为变化，两军对垒，乱了阵脚，自然一败涂地，但死守阵脚，没有“势”的变化，也难以取胜，最终也就是打个平手。若没见过古人打仗，今人下棋总应该略知一二。围棋的开局即是“布阵”，官子则是“收势”，其中的奥妙总在变化之中。刘勰《文心雕龙》又有体势之说：“因情立体，即体成势。”“循体而成势，随变而立功。”“势”的概念是构中的变化，变化的原则是先打破平衡中的“对称”，以不对称来达到变化的第一步骤，然后用“势”的发展来挽救这种不平衡，以复归平衡，而这个平衡——不平衡——平衡的过程就是构图变化的过程，事物发展的过程，因此也就有了开合，聚散，虚实，动静等对立统一的过程。从构图的本质上讲，经营的是平衡，即“阵”的布设；从构图的效果上讲，经营的是变化，即“势”的延伸。

　　本文只讲“阵”——构图基本原则，而“势”的变化，远非一篇千字小文能够说清楚，因为诗一旦落到现实世界里，便失败了，只能怀抱双手冷冷地看别人做戏。世界里的视界，视界里的构图，其中妙不可言之处，只能心领，一定要找出个说法，就是“平衡”，找到平衡的方法，就是简化世界。借用郑板桥老先生的一句诗“删繁就简三秋树”，三秋之后落尽树叶的枝干，总会看出个大概脉络，若还想弄出点新奇物事，板桥老先生后面还有一句“领异标新二月花”。

　　别小看了孩童使用的米字格和九宫格，仔细琢磨一下，或许对摄影构图有点益处。
                          二○○三年一月十六日于六石佛斋